第十六章 恋上一张床-《玫瑰之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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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太阳还没出来,海面很平静,楼下的树木覆了一层白,那不是雪,是霜。寒霜凛冽,显然今天是个大晴天。公寓的视野很开阔,开了窗就是茫茫的大海。灿烂艳阳下闪亮的海,狂风暴雨下愤怒的海,半夜起床,月色撩人下诗意的海……她都一个人默默地看着。迪声的公寓也有这样一面窗对着海,她不曾在里面好好地看过,那晚,也像这样的寒冷,她听着浪涛声,沐浴在爱情的甜美中。

    门铃在响,勤快的快递小哥送货上门。这是谭珍最近比较热衷的事,动不动就大袋小包往这里运,搞得几家快递公司的小哥见了她就咧嘴笑。谭珍什么都寄,大到棉被,小到茶包,偶尔也替萧子辰中转下。

    颜小尉说我严重怀疑萧子辰文凭的虚实,他要是稍微动点脑,哪会任你逍遥法外?

    她如果猜得不错,萧子辰应该一开始就知道她在青台。当初,她这个谎言漏洞百出,他不戳破、不深究,是他的君子风度,也算是他成全她的逃避,也是他对她的体贴。

    快递包方方正正,没什么重量。拆开来,是本书,《西方建筑史》,翻了翻,里面夹了张照片。萧子辰站在桂林路的咖啡馆门口留的影,应该是不久前,梧桐树叶还没落尽呢,英伦范的风衣,牛仔裤,短统皮靴,笑意内敛而温柔。

    萧子辰第一次中转过来的货物是迪声送给她的两块表,她那天心慌意乱,从憩园出来,什么都没带。第二次中转过来的货是一袋糖葫芦,她搁在餐桌上,糖浆黏着桌面,费了很大劲才扳开。

    她放下书给谭珍回电话。谭珍像等在电话前,一接就通。

    “收到啦!子辰说你可能需要,让我寄给你。我想直接给他地址的,你说这不是没事找事么,他先寄给我,我再寄给你,钱不是这样乱花的,虽然没几个钱。”比起从前,谭珍变得有点唠叨,但都在可忍受的范围。

    “妈妈,给我时间。”她编不出其他词,也说不明白自己的矫情或无理取闹。确实,萧子辰没做什么错事。

    谭珍在叹气:“够久啦,年都过了,路上的迎春花都开了。”

    她很想问子辰过得怎样,几个字鲠在喉间就是不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有没告诉你,子辰记忆恢复了。”

    说过不止一次,迟灵瞳撇嘴,挂上电话。今天要去泰华开会,她从衣柜里翻出大衣穿上。

    走前,又把书里的照片拿出来看了下。萧子辰好像瘦了!

    乐静芬一身的富贵逼人,价值不菲的珠宝在脖颈间灼灼生辉,新烫了个发型,女王范十足。

    会议前放了段视频,悉尼歌剧院的纪录片。

    没等影片结束,陈晨憋不住了:“啥意思,青台也要建歌剧院?”这也太高大上了!

    在建筑业,也是有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的。像音乐厅、图书馆、博物馆……这些带有浓郁艺术和文化氛围的建筑,就属于阳春白雪。设计师需要极高的艺术修养和丰富的文化底蕴,还有杰出的设计才能。世界上留名千古的一些建筑,都是这一类,而不会是某某小区。

    乐静芬微微一笑,目光瞟向迟灵瞳:“许多城市都有标致性的建筑,这不仅代表一座城市的形象,也代表着城市的品位。青台是国际著名的旅游城市,每年都举办帆船运动会、旅游节,遗憾的是,恰恰没有一座标致性的建筑。”

    赵经理点点头:“不过,这事要悠着点来,千万别建座什么秋裤楼、马桶楼,把城市的脸都丢尽了。政府的意向是?”

    “政府的五年规划里有一条,准备在黄金海岸建一座音乐厅。”乐静芬两眼晶亮。“小迟,你有什么想法吗?”

    迟灵瞳淡定地耸耸肩:“乐董,音乐厅不只是一座建筑,它对空间设计还有声学方面要求都很高,而且……不会赚什么钱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项目,我不打算赚钱,泰华在建筑业这么多年,可一直没有一座代表性的建筑,我想靠它来为泰华树一个丰碑。”

    迟灵瞳都觉着不认识乐静芬了,这种建筑非常耗神而且一点都不能马虎,还得经受全社会的点评。“要做公益事业?”

    “算吧,但就限这座音乐厅,其他项目,我照样赚钱不眨眼。怎么样,敢接吗?”

    “这个需要准备许多资料,需要阅读,需要沉淀,需要借鉴,需要灵感。我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,而且这不能是个人作战。”迟灵瞳实话实说。

    “人随你挑,”乐静芬扫了一眼在座的设计部全体人员,又加了一句:“不够的话,我在外为你招聘助手。”

    迟灵瞳站起身:“我需要考虑。”她真不敢夸下什么海口,太难了。建筑天才高迪,建筑风格没有任何流派、章法可循,可以讲是随心所欲、特立独行。当他接手圣家教堂设计时31岁,74岁,他在街头被一辆疾行的电车撞死。死时,他衣衫褴褛,心里思忖的依旧是对设计的左思右想,至死停留在最伟大的癫狂里。圣家教堂这座辉煌、雄伟的建筑,如今依然没有峻工,附带着高高的脚手架,屹立在巴塞罗那的街头。她没高迪的惊世才华,也没高迪的雄心壮志,她挺满意现在的日子,不想把自己逼上这条路。

    “嗯,不急,时间很宽裕。”乐静芬笑得胜券在握。

    设计部里迟灵瞳的位置还保留着,她难得坐一次,摸摸桌面,拉拉抽屉,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。办公室添了两张新面孔,张口闭口喊陈晨师傅。陈晨没什么耐心,挥挥手,让他们自己琢磨去,别啥都问。想当年,他进泰华,硬是单枪匹马撞出一条生路。

    “看啥呢?”迟灵瞳凑过去。

    陈晨键盘敲得很欢:“我和小尉年底准备把人生大事办了,新房下月拿钥匙,我不想找外面的装潢公司,想自己亲自上阵,这不上论坛看看找找感觉,”

    “去篱笆网看看。”迟灵瞳脱口说道,接着,自嘲地拧拧眉,《在一起》估计早沉海底,她已经很久没逛篱笆网了。坐回位置,拽拽包带,等会就闪人,免得坐班族拉仇敌恨。

    “上帝,这神贴太合朕意了。”陈晨像只偷食的小仓鼠,吱吱地笑着。

    她该立刻起身的,鬼迷心窍睇了一眼,整个人就这么石化了。《在一起》置顶在篱笆网的最高处,三个小时前刚刚更新过。这个贴纯属自娱自乐,没有任何利益回报,刷的人再多,也无法将楼主刷成网络红人,所以不存在有人盗id这一事。知晓id,熟稔进出《在一起》的,只有一人。

    贴没有一丝被离弃过的痕迹,她的不负责任被掩盖得天衣无缝。有几天的停更,最多被理解成小小抽风,然后又恢复正常。

    陈晨牛嚼牡丹似的,来不及体会过程,刷地下翻到尾页,刚更新的是水星家纺的一句广告词:恋上一张床,爱上一个家。图片若干,每张都让人惹不住呵欠连连,恨不得上去躺一躺。

    “人如飞鸟,在各个城市飞来飞去。夜晚来临时,一张床,才是属于自己的憩息地。很是神奇,人明明是独立的个体,当你把床让出一半时,你才发现生命是有缺口的,她就是你的那片灵魂拼图。不知怎么,想起我们第一次躺在一张床的情景。那天,我们已经快一周没见了,我买了吃的去她公寓,她看上去很疲惫,娇嗔地告诉我每天最多睡三四个小时。我听着很心疼,想劝她不要那么拼。她看似随意,其实工作非常认真,可惜她不是我的员工。带来的食物她没吃多少,两人依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说话。说着说着,她睡着了,拽着我的衣角,怎么都扯不开。我轻轻地抱着她,和她一同进了卧室。怕她醒,我没有离开,坐在床边陪着她。”

    “半夜时,她醒了下,不知是否清醒,大大的眼睛眨巴着,然后往里去了去,让出了半边床。我真的困了,也真的不忍丢下她一个人。她的床不大,两人睡稍微有点挤,我不得不紧紧地抱着她。床前的柜子散着图纸、绘图笔,可以讲很凌乱。我却觉得此时的自己幸福无比。她又进入了深度睡眠。她的呼吸很浅,因为我的心跳声太大,有好几次,我伸手到她的鼻下探她的气息,确定她真的真的和我在一起了。我还是做了件幼稚的事,偷偷地摸出手机,拍下了我俩同床共枕的这一幕。我想,此情此景,不可复制,不知五十年后再聊起,她会说什么?”

    陈晨咂嘴:“这人太不厚道了,到这,该上图了。你……怎么了?”他腾手去扶脸色白得没一丝血色的迟灵瞳。

    “没啥,就是胸口有点闷。你能送我回公寓么?”

    “东西掉了?”陈晨拿了车钥匙,看迟灵瞳定定地盯着地面。

    “没?”

    “那你看啥?”

    “影子。”

    陈晨翻白眼:“影子有啥好看的。”不都黑黑的一团么。

    “我怕它没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一百个心,你一日成不了鬼,它一天不离你。”陈晨咬牙,这人什么建筑天才,简直就是一弱智。

    迟灵瞳恍然地呼出一口气,幽幽道:“活着真好。”

    陈晨差点一脚将她踹下楼去,他给她讲得后背凉嗖嗖的。

    迟灵瞳下车时,陈晨问了句:“周末还出去疯么?”

    怔了一会儿,迟灵瞳用大彻大悟的语气回道:“其实,也没啥意思,不去了。”

    陈晨心里面对乐静芬那个崇拜呀,这人果真是叛逆期,顺着撸就乖了。

    再火热的音乐也温暖不了寒夜,再疯狂的舞姿也不能让长夜变短。迟灵瞳认命地看书看影碟,登了很久不上线的msn。孔雀居然在线,个性签名是:一年更比一年好。

    良久,她点了下孔雀的头像,发过去一个可爱的笑脸。孔雀可能也没想到她会在线上,过了一会,才回应:“哦,你现在在哪个国家,那边几点?”

    迟灵瞳脸一红,呲牙咧嘴地笑。“在公寓?”不知道孔雀有没有恢复工作,她不能随意问。

    “嗯,和子辰刚吃完饭回来,外面好冷。”

    搁在键盘上的手哆嗦了一下,她突然也觉得有股冷气从脚底漫上,真的很冷。

    “电台又聚会了?”大脑像被抢劫过,一片空白,好一会,她才缓缓敲出一行字。发出去之后,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戚戚。

    “我辞职了,已不在电台工作。”

    她怔在屏幕前方,不知该讲什么了。两个人的约会?

    “迟灵瞳,其实你一点也不聪明,还很懦弱。”孔雀发过来一个嘲笑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呵呵,”她傻笑,“我这个地方和你有时差,我该上课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等下。”孔雀飞快地发来两个字。

    她沉默着。

    “迟灵瞳,你有看清萧子辰吗?”

    “我视力还算好。”她环抱着自己,忽视眼底已泛起的一团湿雾。

    “妞,我承认我输了。”

    她赢在哪里?

    “算了,和你实话实说,我不想抢了,我讨厌不为我掌控的男人,更讨厌心里没有我的男人。明天,我就要离开滨江。今晚,他给我送行。”

    “去哪?”这两个字重似千斤。

    “别问。我不后悔与你做朋友,但你抢走子辰,你也别奢望我的原谅。以后,你过你的日子,我过我的日子,别再有交集。”

    “鸟类,保重。”她关机,拨掉电源,上床躺下,睁眼到天明。

    三月,乐静芬开车带迟灵瞳去了黄金海岸。青台的三月,春寒料峭,沙滩上清清冷冷。迟灵瞳竖起大衣领,用围巾裹着头,与乐静芬沿着海岸慢走。

    “就在这边。”乐静芬指着依海傍山新开出来的一块空地说,“那边是度假村,再过去一点就是桂林路,有山有水,有花有树,交通很方便,建成之后,这儿就是青台最显著的景观。”

    “难度系数太大了。”迟灵瞳鼻子冻得通红,有点想打喷嚏。她真不想打击乐静芬,建筑物不能孤零零地立在哪里,必须和周围的环境相互映衬。这山这海,怎甘沦为陪衬?

    “有难度,才能显示实力。呃,这项目恒宇也感兴趣?”乐静芬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迟灵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海滨公路上停着两辆车,几个男人从车里出来,走在前面的一个指着空地向其中一个贵气优雅的男人解说着。男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,但身份似乎很尊贵,从跟随人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得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们走吧!”“恒宇”这两个字让迟灵瞳感到很忧伤,她不想一再重温,尤其在这样清冷的早晨。

    乐静芬迟疑了下:“看得也差不多了,好!但我还是要过去打个招呼。”

    几个男人也看到了海边像风景线一样靓丽的两个女子。“天……”解说的男人瞪大双眼,脚步加快,向她们走来,“我没有看错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君经理,早上好!”乐静芬礼貌地伸出手。

    “早上好,乐董。”君牧远嘴里打着招呼,两眼眨都不眨地盯着乐静芬身后的迟灵瞳。

    “阿嚏!”迟灵瞳还是打出了那个忍耐很久的喷嚏,她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,深呼吸。

    “真的是你……”君牧远松开乐静芬的手,有些难以置信地走向迟灵瞳。

    迟灵瞳淡淡地笑,“是我。好久不见,君经理。”

    君牧远情绪有些失控,他没有点头,也没有握手,而是突然伸手抱住了迟灵瞳。

    迟灵瞳身子一僵,两只手无措地举在空中。

    “这个早晨真的很快乐,迟小姐。”嗓音是更咽的。

    迟灵瞳放下手,笑了,“可不,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。”

    君牧远硬咽下眼中的湿意,他慢慢松开她,上上下下地打量:“你瘦得太多,我都差点没认出来。来,我给你介绍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以后吧,我和乐董要走了。”迟灵瞳回头寻找乐静芬。

    “一定要。”君牧远坚持,“你等会。”他走过去先为乐静芬和尊贵的男人作了介绍。海边风大,迟灵瞳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,只看到乐静芬一惊,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愕。

    君牧远凑近男人的耳边说了一句话,男人俊目笔直地看向迟灵瞳,他直接向她走来。

    迟灵瞳讶异地看着他,走近了,看出他挺英俊的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灵瞳呀,我是裴迪文。”他温和地对她笑着,亲切地直呼她的名字,像个宠溺妹妹的兄长。

    这个名字,裴迪声曾对她提起过。他是恒宇集团真正的太子爷,裴家嫡出的长子,在国外长大。她一直以为他是骄横的,想不到他是如此的温雅谦和。迪声也是俊朗轩昂的男子,但与裴迪文相比,举手投足间少了一点成熟和沉稳,可能是年纪不同、还有庶嫡之分吧。说真的,他娶了宋颖,也算是暴殄天物。

    “你好!”她礼貌地颔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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