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,夜潮-《我在春天等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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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语气、神情,包括举止,无疑都向外透露着一个词“快乐”。仿佛连过渡期都没要,她一下子就转换过来了。
凌瀚都有种错觉,之前那三年不过是匆匆三秒。
结果,她又吃撑了。碗也没洗,拉着凌瀚出去散步。走着,就走到了上次的街心公园。广场上,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伴侣在起舞。没一个专业的,跳着跳着就笑场。欢快的笑声感染了围观的人,他俩不由自主也弯起了嘴角。
“那天,你躲在哪看我?”钟荩耳语道。
凌瀚已经不吃惊了,指指一棵高大的棕榈树。
钟荩狠狠地掐了他一下,“我哭的样子很美,所以你看呆了?”
他笑,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臂,两人继续往前走。关于往事,她都用一幅调侃的口吻谈起,轻而易举就抹去了忧伤因子。路灯已经全部亮了,公园里散步的人很多。
“我今天去过看守所了。”她把头搁在他肩上。
“嗯!”他知道她想谈谈戚博远。这个人对于他来讲,是非常模糊的影像,不能用“有情”“无情”这样的字眼来形容。付燕打电话告诉他戚博远被捕一事时,他也没特别意外。精神病患者发病时,要么伤害自己,要么伤害别人。
“他精神状态还不错,判决书生效后,他就能出来了。”
他对钟荩笑笑。
话题到这儿就结束了,这已是最好的结果。
“按道理我该回避这个案子的,说起来我是他的......”钟荩撅起嘴,清眸晶亮。
“你就是我的钟荩!”法律上,他是个孤儿,所以何必拉扯一堆关系呢!
钟荩抿着嘴乐,“我咋就成了你的?”
说话时,两人正好走到一家药店前。药店门口显目处放了个公告牌,上面写道:伟哥已到货,另有各种型号的避孕套出售。
两人不约而同都把眼光别开。
钟荩低下头,把脸埋在他腋窝处,细密的牙齿俏皮地轻咬着他的手臂。心里面像有只酥手,柔柔地轻抚,不由自主身子发软、脸颊发烫。一种久违的感觉从脚底向上弥漫,她站立不住,伸手环住他的腰身。
凌瀚吻吻她的发心,清俊的面容俯下去,“钟荩,我们走吧!”
钟荩牙齿一用力,给他手臂留下了两排半月型的牙印。凌瀚呵呵笑两声,半抱半揽拖了她走。
钟荩不免有点泄气。显然凌瀚是懂她的心思,只是他不回应。她不是多前卫,而是只要跨入这个坎,她才算把凌瀚的心扉打开。
相爱的两个人,无论表面多么亲热,没有肌肤之亲,那就等于是纸上谈爱、镜花水月。
回到小屋,凌瀚去厨房洗水果,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。这个时段,都是新闻,她闷闷地把电视关了,闭着眼小憩。不知不觉,到真的睡着了。依稀觉得凌瀚走过来喊她,然后轻轻给她盖上了一条毯子。
她不知睡了多久,睁开眼时,客厅里黑漆漆的,书房里漏出少许的光。她站起身走过去,映入她眼帘的是凌瀚坐在书桌前的一个背影。
电脑屏幕亮着,他好像在浏览网页。手边放着一杯水,过了一会,他低头打开抽屉,那里面放着几个药瓶。他似乎察觉到什么,僵硬地回过身,钟荩慌忙退回沙发,拉上毯子,眼睛紧紧闭上。
敏锐的听力捕捉到瓶盖拧开的声音,紧接着倒药片、喝水。
顷刻之间,钟荩心中仿佛惨白的空着,却又像是塞满了凄厉的悲伤和痛楚,涨得她疼痛难忍。
凌瀚还是非常在意他的病,连吃药都不愿她看见。
他知道她溺水太久,而他不是给她希望的那根稻草,所以他看着她,却不靠近。在这个世界上,他失去了引以为豪的工作,没有家人,患有随时可能发作的遗传性精神分裂症,那么,他对这个世界能有几许留恋?
活着,对他意味的已不是幸福,而是一日累积一日的痛苦与无奈,甚至是屈辱。他之所以这样承受着,是因为有她的牵绊。
如果没有她,一切是不是就变得简单多了?他可以天高云淡,去意随风!
她拼命咬住唇,不让自己发出抽泣声。温热的液体却不停从眼眶里涌出来,滑进领口,直至冰凉。
“钟荩!”客厅的灯亮了,她的泪水无处躲藏,索性拿一张泪容对着他,“怎么了?”
她扁扁嘴,向他招手。
他蹲下,抱起她。
“觉得特别特别的幸福。”
“呃?”修长的手指替她拭着泪。
“睡着了有人帮我盖毯子。”
他失笑,“今天很累吧,一会早点回家休息。”
她不出声,趴在他胸前听心跳。
“阿姨和叔叔今天签协议,你该回家看看阿姨。”
“要是没有你在,真不知如何挺过去!”她无助地嘀咕,顺手拉过他的手从毯子下方钻进她的衬衣内。“有没发现我胖了!”
掌下一根根肋骨戳手,凌瀚心疼地叹息:“你瘦很多!”
她攥着他的手掌直达扁平的小腹,直直地盯着他:“每一次生理期到,我都疼得死去活来,医生说,流产对我的身体损伤很大,我有可能不孕。凌瀚,我不再是个健康的人,没有男人愿意娶我的。我这辈子的幸福,只有你给。”
她将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再次挑破,露出血肉,逼入他的视线。他们都必须坦然面对过去、现在,那么他们才有将来。
凌瀚转过脸,不让钟荩看到他因剧痛而抽搐的面容。
他们的孩子......
他记得她疼得没有人色的脸、汗把头发都濡湿了,她看着他,眼中满满的恨......
无形之中,像有一排细密的针,密密刺进心口。
过了很久,他才回过头。她期待地仰起脸,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,
“嗯!”他终于点头了。
钟荩笑了,这一次,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的坚定了。
“下辈子,给我生个孩子!”不压抑,也不躲闪了。他们是命中注定要相依相偎的。
“好!”她把头点得像小鸡吃米。
“你有龙凤胎的基因,我们也生对龙凤胎。”俊伟的眉宇间,一片坦然的郑重。
“贪心!”她嗔道,“我梦到过她,是个小女孩,羞答答的,躲在你后面。”
薄唇微倾,自嘲地笑笑,尔后,又无声叹息。“起来吧,我送你回家。”
“你又不能开车。”她不再如履薄冰地讲话了,这种直白的感觉很好,仿佛真的没有一点顾忌了。
“你会开就行了,回来我打车。”
“想不想上楼见见我妈妈?”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,不情愿地起身。
“你觉得今天合适吗?”
她傻笑,“等庭审结束,我陪你去北京复检,以后,我可是你的监护人。”
“挺得意么!”他给她逗笑了。
“必须的呀!”她把手塞进他的掌心。
他一直陪她到公寓楼下,她告诉他,家在几楼。
“我知道。”
她一脸茫然。
“我送你回来不止一次吧!你上次喝醉,我送你回家。在楼梯口遇到你爸爸,他当我是小偷,吓得我又把你抱了下来。”
“慢着,是你把我送到第六街区酒吧的?”
凌瀚打开车门,含笑不语。
“那你一定知道是谁栽赃我的?”
“他伤害不到你的,我保证。”凌瀚眼中浮荡着温柔与自信,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。
“日后找你慢慢算账。”她凶巴巴地瞪瞪他,在他的目光下,走向电梯口。突地,她又回过身,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。
他抬起头,仰望夜空。霓虹璀璨的灯光遮住了星辰,一弯新月,是夜色中的唯一点缀。微微的晚风吹不散夏夜的暑热,他却心情轻盈、舒畅!
她说:回家前去下药店,买盒家庭必须品。
他的钟荩呀......总是这么令他窝心、温暖!
钟荩是带着笑开门的。
客厅里飘荡着隐隐的酒气,昏黄的壁灯下,方仪端坐在沙发上,手里一只高脚杯,杯中有红色的液体轻轻荡漾。
“回来啦!”方仪举起酒杯,示意了一下。
钟荩在她的身边坐下,“妈,一切顺利吗?”
“顺利到不能再顺利,所以要庆祝一下。”方仪的神情不像有假,她特别兴奋。
钟荩心中却有些酸酸的,她没有看到离婚协议书,她相信作为过错方,钟书楷无颜提出什么异议的。
“下周你去户籍办,把名字改成方荩。”
“妈?”
“我们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。”方仪优雅地品着杯中的红酒。“他以后是死是活,你都不准管。”
钟荩叹了口气,“他都不接我电话,我想管也管不了。”
方仪诡异地撇嘴,“他求你的日子在后面呢!”
钟荩侧脸看着方仪,“他求我什么?”
方仪笑了,笑得美艳多姿、风情绝代,“到他人财两空时,除了你,他还能求谁?”
方仪的恨没有挂在嘴边,已然融进了血液之中。
“年轻的时候,他不英俊,也不多金,图的是他人老实、好脾气,想着必然能白头到老。没想到三十年过去了,还成陌路。理由竟然是这么可笑,他想有一个流着他骨血的孩子......”
方仪笑出了眼泪,钟荩想送她进卧室休息,她摆摆手,欠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“这把年纪,他经受不住风骚女的诱惑出了轨,我咬咬牙、闭上眼,欺骗自己什么都不知,就想这样忍过去。我以为退让一步,海阔天空,万世太平。结果他说什么孩子,我忍无可忍了。”
钟荩想可能中国男人都有这个劣根,她黯然地看着方仪。
方仪蓦地勃然大怒,“他什么理由都可以找,偏偏这条不可以,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。”
钟荩大惊,似乎平地里刮起了一股飓风,被岁月掩埋的痕迹愕然地摊开。
“我对他是那么愧疚,因为我的子宫异位,不宜怀孕。医生告诉我,如果实在想要孩子,来医院先做项检查,然后去国外做试管婴儿。那个年头,国内这方面的技术还不全面。我心动了,说服他一块去。检查单是我去拿的,医生皱着眉头对我叹气。他精子稀少,而且质量不高。我们命中注定不能有自己的孩子。我恳求医生不要告诉他,就让所有的痛让我一个人背吧!他是我老公,我想保护他的自尊。”
“那阿媛的孩子......”钟荩心突突地跳,整个人都傻住了。
“我不知是谁的,但肯定不是他的。”方仪嘴角划过一丝狠毒的笑意,“那张检查单我一直收着,等他们结了婚,孩子生下来,我再送给他。”
钟荩一哆嗦,打了个冷战。这就是方仪讲的人财两失......所以她不吵也不闹,钟书楷已经为他的出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。
有因就有果,得福应惜福。
上天还是眷顾美人的。
女人一旦无情,绝对是无畏无惧,步步为营。
如此酣畅淋漓的报复,方仪今晚可以有个好眠。她明天要去普吉岛旅游,单位组织的。以往,她怕晒黑,都是把名额让给别人。
钟荩脑中胡思乱想,怎么都无法入睡。她想和凌瀚说说话,又想到他服的药有镇静剂的成份,现在应该深睡了。
辗转反侧之时,钟书楷竟然主动打来了电话。
他也许是鼓足勇气,但电话接通之后,又有点心虚。东拉西扯的,问了钟荩的工作、身体,还问起了花蓓,最后他无奈逼入了主题。
“钟荩,你妈妈最近有没搞什么投资?”他支支吾吾地问。
“这些事,妈妈从来不告诉我的。”
钟书楷咂嘴,他知道钟荩没说谎,“这么多年,家里置了一套商品房,两间商铺,其他没花什么大钱,怎么存款、债券、股票加起来才五十万多点?”
“协议上给你多少?”
“就这五十多万。唉,现在这物价贵得没谱,五十多万在宁城经不起折腾的。”
油瓶倒下也不扶的钟书楷说起这些,让钟荩觉得有些讽刺。“很多男人都是用净身出户来购买自由。”她忍不住说道。
“我要......养孩子......”
真是悲哀。一个人失足溺水,你伸手给他,想拉他上岸。他硬往水中埋,溺亡是谁的错?
“我要睡了。”钟荩已无话可讲。
“钟荩,你......和你妈妈说,把那两间商铺能不能给我。她和你的工资都不低,有房有车,日后你和辰飞结了婚,有的是荣华富贵享。行不?”
“我从小你就教导我,孩子不要插手父母的事,听着就好。晚安!”
睡意彻底没了,钟荩感觉口干,起身去厨房倒水。
她端着水杯,走到阳台,整个宁城都在安睡。世界看上去是如此祥和,其实时时都是几家欢喜几家忧。
第二天,钟荩正式上班,方仪去机场。钟荩看到方仪行李箱中,塞了好几条大花的长裙,防晒用品一大堆。
方仪已置之死地而后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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