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3、第七十三章-《衡门之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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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栖迟坐在原处没动,在恢复体力,也在看着曹玉林。

    她刚才说,她曾被突厥军俘虏过。

    “你的伤,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?”

    尽管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,还是问了这一句,因为倘若不是如此,她就不会提起这一段。

    曹玉林点头,想起黑暗里看不清楚,又开了口:“是。”

    她挪动一下,像一个迟缓的老人,艰难地伸出手去门口,拖着一具尸体用力一拽,挡在门前。

    栖迟看得惊惧,但此时此刻,更担忧她的状况。

    曹玉林忙完这个,才靠在旁边接着道:“俘虏我的就是刚才听到的那个右将军,阿史那坚……”

    那是当年最惨的一战。

    全境八府十四州都被瘟疫祸害了一遍,军民死伤无数,突厥长驱直入攻下了四州,洗劫一空,再往前就要深入腹地。

    伏廷领着只有突厥一半的人马坚守不退,她在去支援的路上遭到重兵埋伏。

    为了拖住这股兵力,他们只能力战到底,最后除去战死的,她手上活着的一百八十六个部下也一并被俘。

    “他们想从我口中套出军情,我不说,就在我眼前一个一个虐杀我的人……我只能忍着,眼睁睁地看着。”

    “一夜不到,一百八十六人……最后轮到我。”

    “阿史那坚羞辱我身为女人领军,将我赏给虐杀了我手下的那些人。我不从,趁机杀了他们其中一个,最后他们全都对我举起了刀……”她的声音诡异地平静:“一刀又一刀……他们说要让我永远留着耻辱,在我胸口上割上了突厥文,写的是突厥奴。”

    “最后放话说第二天我还活着,等着我的就是被所有突厥人□□,然后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说了。”栖迟打断她,声音发颤:“别说了阿婵。”

    虽然她说的简略,只这几句,她已经听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“然后三哥就来了。”

    栖迟一怔。

    想到那些场景,再听到这一句,仿若转机,甚至都振奋了一下。

    曹玉林似陷在了回忆里,喘着气说:“是三哥杀入营中救了我。”

    身上挨了多少刀已经不记得了,只记得她衣裳破碎,浑身是血。

    她被悬挂在营中的木桩上,地上到处是与她一同出生入死的北地将士,眼前血红模糊,嘴里含着血肉,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,所有经过的突厥兵都能对着她嘲笑唾弃。

    就在当晚,伏廷领着人杀至。

    其实当时他手上的兵力已经不多,为了救人,他让罗小义率军假装袭营,引走了阿史那坚。

    后来曹玉林才知道,那一晚伏廷只带了二十人,本意是解救了他们后,便可以一同杀出来,可是短短几个时辰,等待他的便是满营的鲜血和残躯。

    在看到曹玉林模样的那刻,他脚下转了向。

    那是曹玉林第一回看到伏廷发怒,他的本意是救人,却生生变成了屠营。

    其余人解下她匆忙出营时,伏廷孤身一人杀回营中,一口气斩杀了百余人。

    直至半道,他浑身浴血地拖着砍下的突厥军旗追上来,盖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“曹玉林,可还活着!”

    她应了一声:“三哥,我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他说:“否则我对不起小义。”

    曹玉林说:“不要告诉他……”

    那之后,她就离开了军中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作战受了伤,不得不离军休养。

    伤结了疤,突厥奴的字样被她自己划去了,又结一层疤。

    胸几乎已毁了,那里血肉模糊,狰狞可怖,再也不是个女人模样。

    但这些都没什么,至少她还活着,比起惨死的一百八十六人,已经算好的了。

    她的伤好了,却开始怯步于军营。

    伏廷不止一次说过她随时可以回到军中,她都拒绝了。

    她以为自己在外面或许用处还大一些,可以游走于各处搜集突厥情报,仍可以效力军中,仍可以对付突厥。

    伤似乎都好了。

    直到上次在古叶城里,在确认对方是突厥军后,又听到右将军这个称号时,她才发现没有。

    纵使她还能游走于各处搜集突厥情报,面对突厥军,当初的事就又活了,所有死去的人都在眼前,身上的伤就会做疼,提醒她那些都还没有过去。

    她长话短说,靠在那里,像个枯槁的朽木:“嫂嫂如今都知道了,这道关我没迈过去,已是个废人了。”

    栖迟忽然撑着起来了,摸到她的手,很凉,用力拽了一下:“阿婵,这不是你的错。不管你是不是废人,我们都得继续逃命。”

    外面混乱卷来,有马蹄声,有刀兵声,她们根本没有时间缅怀过去。

    榆溪州的城墙上,火把熊熊。

    东西两道城门,西城门已被攻破,东面城门的守城的士兵眼看着城中已经燃起战火,却还得坚守在城头上,无不握紧了手中兵戈。

    北地将士,从未有畏惧突厥的,哪怕只是一届城头守军。

    但职责所在,他们只能坚守在此处,守着退避到这里的百姓。

    后半夜浓烈的黑暗还未过去,风吹着浓重的烟熏火燎味钻入鼻尖,忽然城头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。

    在这寂静而又沉重的时刻,本不该出声,但那人不仅出了声,还推了一下身边的人,示意同伴往前看。

    远处,一道焰火冲天而起。

    守城官顿时大喊:“八方令!大都护下八方令了!”

    城下远处,一行黑压压的人马正在接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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