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二零章 式(下)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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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简直就是在说——雒于仁说得对,说出了我们人这些不敢说的话!

    雒于仁和内阁的奏疏呈进以后,被万历皇帝留中了,几日后,宫中传出话来,召内阁大臣在西暖阁觐见。西暖阁是乾清宫的寝殿,外臣一般是不能进入的,但数月未闻召见了,哪还顾得上那些。唯恐皇帝变卦,大家忙不迭地赶紧整好衣冠,在内臣的引导下,坐上抬舆,穿过数重禁门,向乾清宫赶过去。

    通禀之后,申时行三人进入门内,随即大礼参拜,万历让他们起来,看座。

    坐下之后,三位阁臣望向万历,只见皇帝歪在一张软榻上,身上盖着两床蚕丝被,面色青黑、两颊深陷,果然是病重的样子。见大臣们打量自己,万历不禁苦笑道:“这次真不是诳你们,朕真的病重了。”

    大学士们不禁想到,从万历八年以来,皇帝动辄称病逃避朝讲,这次果然被咒到了。但面上还要很忠厚的安慰道:“皇上春秋鼎盛,神气充盈,只要能加意调摄,自然就会勿药而愈,不必过虑。”

    “朕去年因心肝二经之火,时常举,致使头晕目眩,胸膈胀满,最近调理稍好,又被这本肆意狂言的奏疏激怒,”万历指一指手边,小机上摆着雒于仁的奏疏,缓缓道:“以致肝火复,至今未愈……”

    “无知小臣狂戆轻率,不值得皇上介意动火。天下系于皇上圣体,应当万倍地珍护。”申时行柔声安慰道。

    万历很受用这话,神态愈加委屈道:“那厮说朕酒色财气,你们来为朕评一评。”

    申时行等还未开口,万历先倾吐起来道:“他说朕好酒,哪个人不饮酒,李白斗酒诗百篇,醉卧沙场君莫笑。怎么到了朕这儿,就是‘晋武衔杯,糟丘成风’了?这不是咒我么这!”

    “又说朕好色,哪个年轻人不好色?何况朕子息稀薄,膝下只有一子,正要努力耕耘,为国家多填几个皇子保险呢。就连海瑞都在七十岁上纳妾,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么?怎么到了朕这儿,就成好色了!”

    对雒于仁指斥他贪财、尚气,朱翊钧也连称诬枉,他激动的辩解道:

    “朕身为天子,富有四海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天下的财富,皆是朕的,朕派出矿监税使的目的,不是搜刮富户,朕要是贪财,直接抄了他们的家不就完了!又说朕尚气,人有三戒:少时戒色,中年戒斗,老年戒得。为何要戒斗,是因为人皆有气。难道朝中一空,是朕一个人斗气的责任么?一个巴掌拍不响,你们也得想想自己的责任!”

    “你们把朕说的话,一字不差的传出去,让朝野也评一评,看看朕是不是被冤枉的!”

    大家算是明白了,原来皇帝叫咱们来,是为了把心里的委屈倒出来。不过这种要求也太不靠谱了吧,传出去会成为笑谈的。

    寝宫里,只有万历一人的声音,他越说越激动,到最后面色苍白,呼吸也不匀,额头上渗出斗大的汗珠。

    “要不要叫太医……”申时行不无担忧道。

    “不用……”万历哆哆嗦嗦伸出手,客用给他点给香烟递过去。接过来深深吸几口,皇帝又有了力气,看看申时行道:“朕说了这么多,你们咋一声不吭呢?”

    “这是无知小臣,凭借道听途说的话,轻率渎奏。”申时行只好回一句。

    “他还是要沽名钓誉”,万历又补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他既是要沽名,皇上如果从重处治他,正好成全了他,反而有损皇上圣德,只有宽容大度,不予理睬,方显得皇上圣德旺盛。”,申时行轻声劝解道。

    王家屏也道:“元辅说的对,重处那个狂徒,不仅损了皇上的圣德,而是损了皇上的气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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